LOF隔壁老王子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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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种是太阳☀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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脑洞多多

回到25年前(七)

我从箱子里找出一件压箱底的破褂子,这是我在腾冲的集市上拿一些从北京带来的小玩意和人换的,但褂子本身大的像个竹篓,能伸胳膊的地方则像竹篓上钻的两个洞,于是这件穿不上身的褂子就被我用来冬天压床。腾冲的冬日算不上冷,十二月的天很有些温温的气概,不下雨,但空气潮的像一块软踏踏的苔藓,我们住的矮房屋檐下总是滴答着水珠。往薄薄的被子上多压一件和少压一件衣服并没什么两样,人还是好像睡在一堆稀湿的茅草里,湿的让你不由存疑第二天起来身上会浮满绿斑。后来,我发觉这件褂子的料子很是坚韧,有种动物皮毛的质地。我的枕头下压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铝制剪刀,我用剪刀裁下最底下的一条布,大概有三四指宽,一尺长,用这条东西把我的脚趾头像模像样地包了起来。

从小我在地里帮农忙,养成了一种天然模糊的概念,以为只要止住了血就能养好创口,干活时割伤了手,就田里抓起一把泥,唾点口水按在伤口上。但腾冲的毒虫给我们这群年轻学生多少都留了点终身难忘的教训,被林子里掉下的蜘蛛啃掉的皮肉,半年来还不懈地溃烂着脓黄的血水。我看自己的右脚,它就像被白蚁蛀过的木桩一样伤痕累累,脚踝上的恶创在灰蒙蒙的屋野里溃烂,一开始好像只有豆大块,现在已经烂到有两根指节那样宽,内里的肉照例是红蠕蠕的,创面结着裤子磨出的硬痂。套上的破烂裤子挽到膝盖,散发出臭烘烘的味儿,今天我得往山上的梯田里运粪,干这套活我只有一条裤子可穿,因为它最好洗。

我把房外的天望了望,窗纸已渐渐透出白来。我把脚重新塞进那只待过蜈蚣的布鞋,牙咬着鞋带把鞋后跟扎实,要不然肿痛的脚趾会把它顶开。走在往粪堆的山路上,稀稀拉拉的阳光开始往林子里透,晃得我眼睛发花,我一瘸一拐地跑起来。已经迟了,可还不算太迟,生产队长老远在指挥大伙把粪铲到筐子里,有人高声的叫:“知青来了!”

队长连眼睛也不错给我一下,指着旁边的扁担:“哦,还来呀,好得很!”我知道他打心底看不起知青,觉得我们偷懒不干事,手脚也不干净。那十来条东西有宽有窄,要挑粪的人都抢着要中头宽的好挑不吃劲,唯独我傻愣愣慢了一会儿,只拿到一条又细又窄的。铲粪的人把粪桶往我肩上挂,它弯的好似我们小时候拿来崩石头玩的竹篾条,我只能用手两头地扶着桶柄,才走了两步,桶里的粪水就啷当晃起来,泼溅的我两手和袖子上都是粪点子。

我跟着上山的村民,先前一步一脚印地踩着泥路往上走,这段山坡不陡,可要说它好走呢,别说这里的原住民,就是老天爷也不同意。上山的地方好似坡的脊梁,两面蓬蓬地长着些我不识得的灌木树,偶尔还能见到一两棵肋果茶(我们叫做毒药树的),往下看就是几乎垂直纵深的山沟。前头的人屏住气走得快,后头跟的咻咻地粗喘着,我夹在中间,自觉小腿肚已经打起了抽筋,但却一步也慢不得。我干过大约十来天这样的活,可半山腰往上的风景是怎么样,却好像被一大块橡皮擦从脑海里擦去了。晚上收工回了房子,躺在竹床上想回想一下呢,头脑里就好似被人泼了一大面凉水,脑后浸出冷热来,痛的不乐意再去想。

我打定主意,这一天要仔细用一用我的头脑,转着我的眼睛在看路的时候,也顺便看看山上什么模样。之所以会这样想,是因为我内心里始终还存着一点闪着微光的东西,我不乐意像谁似的把自己整个按实到土里去,就和潘成亮嚷嚷的:“咱们算是一辈子和这片土捏紧在一起了!活的,死的,都永远别想着回去啦!”潘成亮喊完,自己连滚带跌地跑进山坳,几个人都拉不住。我们听到他嘶叫的像个猿猴,他看到什么了呀?他跑到哪里去?他还活着吗……我不知道那时我还存着点什么,我确乎是存着对未来的零星希望的,可这希望从不敢想明白,因为一旦想分明了,就会觉察到难以自抑的痛苦,就再也忍耐不下去现下的日子。如果不想呢,半点都不想,人是有感情的,不可能半点都不想,那就只有抡起榔头给脑瓜子来那么一下,把脑袋敲木了,傻了,就无知无觉,再也不知道希望为何物,对眼下干的活,吃的苦头,也觉得理所当然。

这两年来,我从不想过去读书的日子,也不想娘的胳膊揽住我,我从她脖子上嗅到肥皂粉和淡淡好闻的味道,爹在屋外和人商量小羊的价钱,稻草和羊粪的气味飘满了整个屋,我在这味道里睡得很熟……统统不想。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,你得把贴着心的肉,所有甜的柔软的都能用刀子剜下来,血淋淋埋到泥里,用泥再把这些窟窿都填上,再糊成一个人的模样,你不要去想生活还有安恬,幸福这些东西,把一切正经历而且会长期经受下去的痛苦当做生活本身,这样的日子就不那么难让人忍受。不是有哪位哲人说过,生活的本质就在于苦痛……可问题又来了,如果我们这一代是这样活在苦痛里,我们的下一代呢?我们活着是为了谁?要是天天这么活着,没有吃的,没有穿的,和那些被鞭子落在脊梁上的牲畜有的两样,也许只有我们是为了“建设伟大的……”而劳作,而它们永远活在惘然无知里。难道人就该这么活着,干着这样痛不欲生的活,一辈子这么个……我不想了,我不再想下去,我把它们都忘记,只一门心思挑着我肩上的粪桶。

已经不知道走了几百步,而梯田还没有看到。我专心走路,只觉刚才竭力要抽出去的感知又重新连接到了血肉上,小腿肚子疼得想要崩裂出里面的青筋,脚跟在剧痛,脚趾头在剧痛,腰骨轧轧地响着痛,肩骨压的麻痛,扁担细细切进了肉里,也绽着锐痛。我喘了口气,肋间也跟着痛起来,这不是一个好兆头,我赶忙调整呼吸,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又吸进去。空气是粪味儿的,但我这时并不觉得臭,只觉得吸气进喉咙里也有火在烧,肺急急地张开收缩,好像要从肋骨里顶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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