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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25年前(六)——腾冲记事

1968.腾冲

“哇——哇——哇——”铁皮喇叭呜哩哇啦地转着,笨重的喇叭口好似黑皮野猪的脑袋。如果谁手里有猎枪而毁坏公物不用蹲班房,一定有人会端平枪管,砰砰砰连开出十来枪把它轰个稀烂。

听这种喇叭久了人的脑袋会产生一种条件反射,无论陷在怎样黑暗、甜美、离奇颠倒的梦里都会瞬时醒来。我想我八成是被惊醒的,醒来时胸膛里狂跳不止。我昏头涨脑地推开身上的棉花被,因为没地方洗和晒,被角硬的像陈年的老铁,带着一股铁锈味。

我从床底脚找到自己的布鞋,把光脚塞进去,碰一声好似脚趾上触了个焦雷,疼得我小腿一缩。空着的脚把那鞋踢出去好多远,我坐在床沿,眼睁睁看着鞋跟里慢慢悠悠钻出一条千足虫——褐红色扁头扁尾,密密麻麻的几十只脚,看那怡然自得的神态,似乎刚才狠咬我大脚趾一口的完全不是它。这家伙舞动着它的数百条节肢飞快地贴墙角爬走了,毫不留恋它在我脏兮兮的破布鞋里度过的好梦,悄没生息,就和它来的时候一样。也许明天还会有个倒霉鬼跟我一样中招,怪叫着跳出门把整个村子都喊醒——但那也是明天的事了,和我有什么关系呢?我所担心的还是今天不能及时上工,扣掉我所剩无几的工分和口粮。

我没有闲心去顾及这坏东西的去向,两个脚趾头上已经火辣辣的疼起来,毒液在皮下滋滋淌,那肉上跟被扎了十来根针似的,红彤彤肿的厉害,兼之剧痛,麻痒,我只有把那剩下的鞋踢了几脚,确定里面没再藏着什么刁钻的小毒虫,才一只脚穿进鞋里,一瘸一拐蹦出竹房外去找药。

我在窗户下吊着的篓里摸出一个玻璃小瓶子,扭开变形的铝皮盖,手指伸进去毫不吝啬地抠出一大坨草药膏。脚上的辣痛使我无暇去估量挖出的药膏是否太多,反正多了也可以从趾头上再抹回瓶盖里。我一手扶着土墙,一手尽力把酸痛的右腿翘高而方便涂药,腰骨在身体的弓曲中咯咯的撕出裂痛,好像用坏了的脚犁(脚犁是一种区别于牛拉的犁,主要用在缺乏牲畜的山丘地区,靠人力耕地)。昨天我替一个生产队员去山上刨芭蕉树皮,拉伤了腰——我们用它来喂猪,但偶尔也用来泡盐水喝。

芭蕉树皮也能吃,吃起来和普通树皮没什么两样,当然,得是嫩芭蕉,老的连长着两个大獠牙的黑野猪都啃不动。好下口一点的是它的芯,在最艰苦的时候,芭蕉树芯也是一顿好饭,煮熟拌点辣椒在上面,最吃不得辣的人也一面稀里哗啦揩眼泪一面没命的往嘴里扒。吃完之后眼泪还挂在脸上,我们看看对方,又看看自己,心里都在问:“这样的日子,您说人活着图什么?”图什么?图不死呗!看看,这答案总是那么没咸没淡的。活着没什么理由,也没什么目的,在饿得半死的时候,活好像本身就是一种目的。刚来的时候,我们之间没几个吃得惯这儿的辣,现在愣是都练出来了。但要村民盯着我们找偷辣椒的贼,都不肯认,于是又装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大姑娘来,任他们呜哩哇啦骂个不停,大家都闭口当乌龟。

我们的日子就是这样,刚来的时候过的是最好的,因为大家还把我们当城里的知识分子看,不敢多用,可那时我们叫苦叫的最厉害;到了后面渐渐过起跟牛马一样的日子,反倒个个哑了声,再不提半个苦字了。这是因为有一种模糊的情绪已经在我们之间流动:我们和北京的联系越来越稀薄,和这里却越来越紧实。谁能想到有一天我爬上过那样高的丘陵,采过树底下红茎的莙荙菜,合抱粗的杞木林箭一样指向我看不到的茫茫天野,我们泡在斑点似的绿荫里,浸得人几乎要在这湿水汽里沤成蘑菇,血泡在脚跟烂了又生,后来半只脚掌都烂无可烂,布满血漕样的小坑。几个男同学抡起锯齿斧头砍树,蓬蓬的凿出许多白痕和飞碎的木屑,直到手脚都打起了筋,他们几个跌在稍小一些的树桩上,把流血的手指头含在腮帮子里,女同学把砍下的树木用竹绳捆实,用小车推拉下山去。下山的路比上山还难走,前面的人把绳子套在车杆上,拿腰和大腿去抵着那车不叫它滚下去,后面的人用尽全力拉着绳子,车轴滑动时发出的声响好似在啃着人的骨头和血肉,那是一种叫人难以忘怀的声响,伴随着蚂蚁一样钻入肌理的剧痛。遇到特别陡的坡,前面和后面的人都屏住了气,把牙齿里的力气都勒到手臂间,这时候只要谁一个松脱,底下的人就会连车带木头带人都滚进深不见底的山坳里。

这样的悲剧发生过几次,我们默契地没有寻找,因为谁也不想看见藤蔓从生的泥潭里静静泡着一具腐烂的血肉,当地村民也不会去找,也许他们是见得很多,又或者因着别的陈俗。只有山上那些小小的异乡人的坟茔上,树蔓络结着一些无名之果,秋来闪着惺忪的红光。山风摇撼树海,由远而近推叠呼啸,仿佛向后人作着早已泯灭于世的最后交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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