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OF隔壁老王子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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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25年前(四)

早上,娘在村口长一声短一声叫我的名字,她叫“兰兰”,我不应,因为爹在家里说要拿绳子勒死我。后来我还是跑出来了,娘一把揪住我仔细瞧,她用了力气抓得我肉疼,等看清楚我还是皮肉囫囵整胳膊整腿,两个巴掌就落在我脸上。

等晚些时候我坐在河边,脸上火辣辣的。手心给爹用藤条抽的肿起来,足有二指宽,红彤彤透着亮。我不觉痛,只在想“反动派”说的那些故事。

我见过死人,春天河滩上一排排枪毙的犯人,有发癫几个人按着的,有哭哭啼啼喊冤的,也有一声不吭跪着的,他们的血最后都流进河里,水也依旧那样的流下去。河水怎么样又变得那样清凌凌,那些血都流到什么地方去了?……我想起南京城下流过的血,那座我不认识的小城里流过的许多血,它叫什么名字?我实在记不得了。谁让它的名字那样远,比云南和西藏都要远,远的让人绝对不会想到你的两只脚会踏上那里的土地。

 

我十七岁,城里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,去白山黑水里滚一身泥巴,炼一颗红心。我的同学们大多都在应召之列,他们有些人的父母是知识分子,本身也过的很难,有个同学听到消息就晕过去,大病一场。但我得据实说,为此翘首以盼的人却是大多数。当时不允许用“狭隘的个人主义情绪抹黑大好形势”,所以哭的人都是在家哭,且不敢叫人看见哭。

我本来是不在这批人里的。每天的打猪草,喂牛喂羊都是我干的,家里离不开我,弟弟也还小。

通知张贴出来,学校里人更少了。我在进城路上看到徐梅,她一个人痴痴走着……徐梅是我们的副班长,又是学委,是团积极分子,她一定是在第一批去的人里了。

“梅梅,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?”

我看见两大颗泪从她的颊上扑落滚下去。我拿手绢给她擦脸。一两滴热的东西淌进了我的指缝,这滴泪就像蘸满墨水的毛笔,又湿又重地陷进了我的心,把我原先要说的话都涂抹了。

“我们要去最南边。”她在一塌糊涂的泪水里平复着哽咽。

我闪瞬就想起和“反动派”相处的那个夜晚,他总说自己经历的最惨烈的战役也在南边。但当真的有人在听他讲述,这个老头反而变得寡言,他不爱讲自己是怎么九死一生怎么在血糊糊的战壕里躲藏,怎么饿到昏厥又最终爬上南天门的树堡,把一面青天白日旗插在雨后松软的湿土。他说的最多是自己有一次执行任务,是怎么杀掉那些被俘虏的同胞,免得他们慢慢死在日军的折磨之下。这些都是他的罪行,“那些是会走路的骨灰”。他说。

我们有时候会打不准。因为心是太痛了,手就会抖。他们被打死的时候一声不吭,甚至不会叫一下。你要瞄得很准,才不必事后补一枪。被杀的人死之前总会看你。我看见过一个姑娘对我微笑,她的两条腿都溃烂了,日本人把她养在“顺民”的家里。我看见她,想的是怎么样一枪就把她打死。我庆幸自己离的很近,站在这么近的距离射杀,眼神才不会和他们交会。

我希望他讲讲别的,老头看着我。“丫头,这些不是故事。”不过他还是说下去。

日本人进攻卢沟桥,那时我正读高校四年级。大家都决意应征,为保家卫国,抗击日寇。我们都是学生兵,分在一个新编师里。

守南京的最后一场仗,同营的都死绝了,要么作了溃兵。我只记得,好多人连拉枪栓都不会,就是拿自己的血肉在填敌人的枪口。

我们连长告诉我,看到死人怕,是因为自己也怕死。没人真正关心别人怎么样,活不活,但大家要都只顾自己逃命,最后就是谁都活不了。我们掩护妇孺出城,日本人就在远处拿机关枪扫,打死一片人,打伤一片人。伤的人拖着死人嚎啕,断手断脚的人还有意识,知道求救。我记得有个拦腰被炸断了的,人还活着,用手拚命地捧着自己的肠子。

我就在城墙上。我全看着,但你能怎么办?

……

真正的感觉是说不出口的。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,只有一些零碎的回忆。如果可能,我真情愿你们能亲眼看一看战争。他用手捧住了脸,我看到他狠命用手掌压着自己的眼睛。我很怕他是要哭,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么一个人哭。好在他最后没有流眼泪。

我们经历的这些都是确实发生的,后来的人决不会想到那时的荒唐的躁乱。我们是旁观着怎样巨大的荒诞成长起来的一代,就像我们无法理解“反动派”口中他们的过往。每个人在历史的齿轮里都是被僵住的,谁也没法转到别人的角度,去体会那时候的痛苦。我最后会代替徐梅去往她要去的地方,后来我想也许是我一时冲动和突发奇想,我想体会真正的他人的生活,从替人承受苦难里体验自己的价值,更荒诞的解释是我大概很爱她,超过当时可以被复制的所有伟大友谊,是柏拉图在他的书里描述的那种爱:它是指向对方,而不是指向自己的欲望。

我登上了那列绿皮火车。六十年代的火车开的很慢,站台上人头攒动,行李从窗口塞进去,叫喊的,欢呼的,玻璃装的腌菜罐头从包袱里掉出来,摔在轧轧发响的铁轨上。这是我印象里的北京城,它最后定格为记忆中模糊的黑白影像。三十年后我再回到那里,它在我的眼前变得陌生。我的北京城只活在我的记忆深处,仅此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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