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系统]目标—寿终正寝（五）
“凭我这样一个小人物，就能起什么作用，让那些历史名人寿命改变吗？”亳州衙署的厅堂前已经被层层围拥了起来，陈琦四望一圈，没能寻到那个名为李余庆的年轻人，不免在心上怅然叹口气。因着官府衙役的惯常作风，他没敢离衙门口太近，怕待会儿被水火棍一顿痛打，无端遭了牵连。
[有时候，小人物才是历史事件的纽带。]系统笑了下，机械音里听得出它的笑声，陈琦觉得好玩，倒也不觉奇异。[民国时期火烧赵家楼的事，你应该听过吧？傅斯年知道吗？]
“这我知道。”陈琦边说着，边低声往旁道：“借过……让让。”跻身立在一户药铺门口的石阶子上。他个头高些，不远处的情景也多少能收入眼底了。“他后来还是什么……那什么大学前校长，没有他就没有学生暴/动的事……”
[匡互生这个人听过吗？]
这个名字于他来说就是全然的陌生了，陈琦老实接了句“没有”，听系统想要说什么。
[当时傅斯年只是组织学生游行，并没有想要纵火烧楼，但人群中匡互生振臂一呼，学生们就跟着他走了，这情况是傅斯年没有预料到的。]系统说。[把历史再往后推，他并非什么小人物——但你要知道，所有的大人物一开始都是小人物。]
嗨，闹了半天，原来就是想喂碗鸡汤给我喝呀。陈琦表面点头，心底里却嗤一声笑笑，这些话，他并不怎么以为意。
轰一声前面的人群忽然动了，陈琦打了个马虎眼，险些被旁看热闹的人挤下台阶去，他忙一把把住铺门框，伸长了脖子望去，原是黑洞洞的衙署大门张开了条缝，出来一个瘦长脸，八撇胡的斯文男人。门还在朝外开着，吱呀一声直刺在地，像有人拿铜条蘸了水，去刮那玻璃板似的。在衙署外守着的人，只觉那黑黢黢的厚门板越发的高而沉，几乎要向两旁倒伏下来，而那后面的过道则一望不见底，像个寒森森的墓穴一般，只门后的衙役在这寒天冻地里不住的颠脚，呵气，咳嗽，还有些活人的肖像。见门开了，那些胆大的急忙伸着脖子往里望，胆小的便顿着脚不禁往后退了几步。听那人左右拱了一拱，单是那副意思，倒是个亲民的做派。城内的百姓见是张陌生面孔，心道换了个跑腿的，却不知新来的州太爷是个怎样人物；那些乡下来的，半辈子都没有进过一二回城，自然不认得，也不消说。
“州太爷宽厚体恤，念你们天冷久候，特开恩叫一半的人进来说。那些有诉状的，能按书答词的，就都跟我进来，一个个进，不许争抢——州太爷是个决断分明的，定会还你们个公道。”
“唉呀，好一个青天父母官。”这时候，站在陈琦边上的一人啧啧叫起来，陈琦不动声色掀眼皮儿打量了他一眼，见对方蓬头垢面，一身号衣破儿郎当挂着，眼见是个遣散的残兵；他刚要把觑着的眼神收回来，不成想却被那人倏一把攥住了：
“我看你，是在找什么人吧？要爷给你帮个忙不？”
“是找人，也不全是，”陈琦把右手在灰麻布的裤子上蹭蹭，左手还抓着那俩没吃完的包子。对方眼睛下死劲在他左手上盯了盯，舔舔嘴唇，好像那沾着一粒盐似的，“找谁呀，跟我说道说道，我这儿人都熟得很，要帮你找着了，你这俩馒头归我，成不？”
陈琦张了张嘴，正要说什么，面前的人群闹闹嚷嚷地推挤着，一大半人直着脖子往里进，那些衙役呀，下面的差使呀，根本就拦不住。他到嘴边的话成了一声哂笑，说：“父母官是父母官，全都放进去了，一人一张嘴，七嘴八舌，就是关帝老爷听了也得犯怵，人人都想争着先说，这造册的典史还怎么记哪？”
“看你这模样，不像个泥腿子，口音也怪，不像南方人，也不是北边的。”那人把眼睛从油纸包着的东西上移开，对着将要关上的衙署大门，干裂的嘴唇皮一碰，鼻里呼出两股白汽儿来，：“说吧，要不要我帮着找人，给个准音儿呗。你这半吃不吃的，不差这两块馒头，我可是救命的活计。”
陈琦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脸和脖子，远看就是黑点儿，凑近了看，那褶儿里一块块横的，皱的，都是多久没洗澡积的老坈，估计他自个儿是鼻子坏了，靠这么近都没闻出味儿来。那人跟他说话时，一手撑着店门板儿，右膝盖打着弓，从底下绑腿撕开一道裂口，苍蝇跟那绕着圈。
“奶奶的瘪犊子，尽瞧上这烂肉了。”对方弓下身子，嵌满黑泥的指甲拎起裤腿，一块没收口的血窟窿就显在陈琦的眼睛里。“跟镇江那帮长毛打仗，叫他们拿的土枪给钻了眼儿，治不好啦，营里就放我回家了。”他把头尽低着，盯着脚下的石砖地：“镇江到亳州，一双脚就这么走过来，几次都没冻死。”他把攥着裤腿的手松开，仰起身来望着陈琦，咧嘴笑一笑：“属四脚蛇的呗，命大——”突然就一把把油纸包抢过去，胡乱往嘴里塞着，对着目瞪口呆的陈琦大笑：“看你这个娃娃，啥也不懂，逗你玩儿呢……”
嗡嗡叫的苍蝇，在他的哈哈大笑里被撞得七零八落，落荒而逃。陈琦站在那里，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愕然，为了这种几乎能把腮帮子涨破的吃法。